10.一封绝交信

第三周周一,莉莉照常上学了,阿克迪一整天待在校门口等她。她趴在草坪上睡了一觉,然后起身四处转了一圈,还是无聊,便坐下来发呆。她想像着有一天她找着了爸爸,爸爸正是她心目中的那个形象……他们回白头山将妈妈接了过来,从此和莉莉一家就像亲戚一样……她和莉莉在同一所学校上学,而且还分到了同一个班级,两人形影不离,从小学一直上到大学,大学毕业后又从事一样的工作……她边想边乐,仿佛梦想已经变成了现实。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请问你是阿克迪吗?”有个男中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看见一名保安站在跟前,心里非常纳闷。那位保安说:“镇长夫人请你过去一趟。马上跟我走吧。”

“镇长夫人?谁是镇长夫人?让我去干什么?难道她有我爸爸的消息?不会吧?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阿克迪一路狐疑,等保安把车停在莉莉家的大门前,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镇长夫人就是莉莉的妈妈!莉莉的爸爸就是雷比镇的镇长!她暗暗吃惊,难怪多数人都认识莉莉,都想恭维她。莉莉真能保密,从来不肯提这事。当然这也怪她自己大大咧咧,不甚敏感。

阿克迪对镇长夫人一直有种畏惧感,她看起来严肃得很,一副尊贵威严的样子,说话有板有眼,好像布置任务一样。倒是镇长先生看起来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不用想也能看得出他心地善良、温柔敦厚。

阿克迪一边往客厅走一边揣摩着镇长夫人找她做什么,心想要是镇长先生也在就好了。可惜镇长先生不在,客厅里气氛凝重,镇长夫人神情暗淡,好像很不高兴。

阿克迪胆战心惊地走上前去,咬了咬嘴唇问声“阿姨好”。没想到,镇长夫人突然间满脸堆笑,好像摇身一变成了慈祥的菩萨。她拉着阿克迪的手,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和颜悦色地说:“阿克迪,你上次帮了莉莉,我和她爸爸非常感激你。论情论理,我们应该好好感谢你一番才是。你看这心意,我帮你备好了,佣人已经打好礼包放在莉莉的房间里了,还请你清点一下。”

阿克迪非常惊讶,见莉莉的妈妈这么客气,简直受宠若惊,一个劲儿又摇头又摆手说:“不用了,阿姨!谢谢您和叔叔对我这么好,真是不好意思!我和莉莉是好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再说,那次她先帮了我,我才帮了她的。”

“哎呀,你说哪里去了,即使是莉莉先帮你,你才帮了她,我们也应该感谢你,”镇长夫人笑嘻嘻地说,“我们家还算过得去,不缺那点钱,也好给你做个盘缠。你还要接着找爸爸,没有一笔经费怎么行?”

阿克迪听到这里愣住了。原来镇长夫人是想让她走。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努力地眨了眨眼,尽力克制住那不争气的泪水,故作镇定地说:“阿姨,我出门旅行很久了,一直没有带钱的习惯……我想等莉莉回来,向她道个别……”

“那就不必了!”镇长夫人打断阿克迪的话说,“我会转告她的。事实上,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还请你谅解,”她顿了顿,把笑容收敛起来又重新释放出来,温和地说,“阿克迪,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四处找你爸爸,你真孝顺,我们都很同情你。可是你知道,我们家莉莉和你任务不同,她目前学业压力很大,应该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自己的事情上。再说,莉莉和你远不是一路人,你们俩在一起恐怕不合适……可怜天下父母心,还请你理解……”

阿克迪听着听着,耳朵开始轰鸣起来,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是嗡嗡作响。那该死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用手狠狠地抹了一下眼泪,沉着应道:“阿姨,你放心吧,我这就走!”她转身回莉莉房间去了。

镇长夫人轻松地笑了起来,在阿克迪背后大声说:“记得保管好那个礼包!这是礼尚往来,互不相欠!祝你一路顺风!你是我见过的最懂事的好孩子,阿克迪!”

阿克迪把房门重重地摔上,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这里是个可怕的地方,不宜久留,要哭也得到外面哭去。她把桌上摆着的那个大礼盒丢到地上,又把身上穿戴的莉莉的服饰全都退下来,扔到椅子上,然后拿梳子梳了梳一身灰色的毛,想拉开门一走了之。可是转而一想,“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莉莉怎么知道我们俩已经绝交了?不,一定要告诉她,谁稀罕这个友谊!”她一肚子怒火,恨不能朝莉莉的妈妈吐唾沫,再跟莉莉大吵一架,然后公然决裂,从此各走各的,永不再见。

可是莉莉还在学校,她根本不知情。阿克迪傻傻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看见床头那个莉莉的日记本,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淌。莉莉把她们俩共同经历的每一件事记录在案,这半个月来她又写了好多好多,可惜阿克迪看不懂。

“以后我还会遇见像莉莉这样好的朋友吗?也许不会。就像四脚龙说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失去了莉莉,我永远不会再拥有这么伟大的友谊了……”

阿克迪拿起书桌上摆着的莉莉照片,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到照片上;她反复地擦着照片上的泪珠,突然觉得应该留下一封信,可是她又不识字。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落在了莉莉的一盒蜡笔上。

“有办法了!我还是用画的吧,莉莉会读懂的,”她的脑壳里忽地闪出了一个念头,“我们俩不能再做好朋友了,我得告诉她,不然她会想念我的……”

她拿出一张白纸铺在桌面上,先画一只灰色的兔子代表她自己,又画一只白色的兔子代表莉莉,再给两只兔子画上两颗红色的心,然后挑出一支黑色蜡笔,在两颗心碰撞处狠狠地画了一个大大的“×”。画完了,她横看竖看,总觉得所有线条歪歪扭扭,实在太丑,于是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又画了另一幅。这一幅比上一幅端正多了,可她还是不满意,又画了第三幅。如此反复,当她感到比较满意的时候,纸篓已经快满了。

阿克迪把这封“绝交信”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用莉莉的相框压住。事情办完了,可以走了。她最后环视一下这个接待了自己半个月的房间,看见椅子上那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又仔仔细细地叠起来放好。

正要离开,她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那颗珍珠还没还给莉莉呢!她们俩无所不谈,可是关于白鼠和珍珠的事,两人都跳过去了,阿克迪想着找到机会好给莉莉一个大惊喜;而莉莉想的是等白露和白雪回来后,再跟阿克迪讲一番白鼠游记。阿克迪又拿出一张纸,随意画了两只老鼠的模样,旁边画着黑曼巴,然后把那颗珍珠搁到这张画上。这一回再也无可留恋,她拉开门走了。

她在雷比镇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好像一个丢了灵魂的小木偶。这种前所未有的痛苦使她突然之间长成了大人。失去了莉莉,也失去了尊严,她心里空落落的。繁华的大街显得格外吵闹,令人厌恶。她不管东西南北,低着头耷拉着耳朵,只管迈开腿向前走。一直走到街道两侧灯火辉煌,她才突然觉得困乏无力,双腿一软,恍恍惚惚失去了知觉。不知什么时候,她恢复了意识,又饿又渴,冻得发抖,却一步也挪不动,只好蜷缩在地,听天由命了。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好一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她独自一人在攀登悬崖,好不容易到达了顶峰,往下一望,脚下是万丈深渊,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坐在大岩石上思索,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无牵挂。死亡是多么美丽的结局。是的,就是一个孩童也知道死及死的含义……她胡思乱想一通,心情平静如水,起身望了望美丽的蓝天、美丽的山坡和美丽的树林,然后向前一倾,落了下去,身体飘浮在空中慢慢地往下坠。“我死了。死了。”她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微笑……她把自己的每一个举止看得如此真切……

“嗨,你怎么啦?快醒醒!”一阵喧闹声。阿克迪睁开眼睛,一群人正围着她看。早晨的阳光已经穿过云层,照在雷比镇的大街上。街道两旁又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身边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才明白原来只是一场梦。

“爸爸,我们可以把她带回家吗?”一个孩子的声音传来,“她好像生病了,我们帮帮她吧!”

阿克迪的眼角余光瞥见人群里有只灰色的小松鼠正在征求他爸爸的意见。小松鼠的爸爸赞许地点了点头。于是,松鼠父子扶着阿克迪坐上公共汽车离开了雷比镇。到了郊外,他们换乘草原快铁,直奔另一个城镇——松鼠一族聚居的莎吉镇。

莎吉镇位于格拉斯草原西北方向,坐落在大山脚下。城镇四周树木葱茏,盛产各种坚果。松鼠父子住在莎吉镇郊外的一座小木屋里,屋内有些简陋,也没怎么收拾过,显得杂乱无章,却有种温馨随和的感觉。阿克迪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个多月,发高烧,出冷汗,做噩梦,叽哩咕噜说梦话,把松鼠父子忙得没有一点空闲时间。幸好松鼠爸爸比较有经验,每天弄点草药给阿克迪吃了,她才渐渐好转了。可是病好之后,阿克迪仍然无精打采。她恨镇长夫人,她想念莉莉,她的内心世界只有这两种情感。可是这两种情感纠结在一起,她理不清,忘不掉,于是打不起精神来。松鼠父子见她心情不好,几次问她话,她也不回答。

“嗨!我叫小鹏子。你叫什么名字?”有一天中午,小松鼠小鹏子见阿克迪精神比较好,就和她聊起天来。原来小鹏子的父母离婚了,他和爸爸住在一起,有时也和妈妈见见面,但是妈妈再婚后有了自己的生活,所以也不常见。

“啊,是这样的?那你恨你妈妈吗?她怎么能丢下你不管了呢?”阿克迪惊讶地望着小鹏子说,“我叫阿克迪,谢谢你们救了我。我还以为我死了呢。这段日子我总梦见自己死了。”

“真的呀?我以前也梦见过自己死了呢!不过,现在我明白了,生命要留给自己,”小鹏子愉快地笑了起来,“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刚开始我总是哭,非常害怕妈妈丢下我。后来,爸爸跟我说,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有权利过上快乐的生活。既然他和妈妈合不来,勉强呆在一起,谁也不快乐,不如分开了各自选择新生活。幸福并不一定是爸爸妈妈一整天围着你转,而是你能感受到他们对你的关心和爱。我知道爸爸妈妈都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所以我支持他们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

“小鹏子,你真了不起!”阿克迪对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松鼠肃然起敬,一骨碌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真想不到,他不过是自己的同龄人,却比自己成熟多了。

松鼠爸爸正在一旁剥松子,插话道:“孩子们,我的经验是这样的:一个家庭是不是过得幸福,不是看它的外表,而要看每个成员的内心是否快乐。幸福不是别人给你的,当然也不是你的爸爸妈妈给你的,幸福是你自己感受到的。小鹏子,你那个小伙伴跳跳,举这个例子来说,他的爸爸妈妈把他视为掌上明珠,俩人拼出老命也要给他请最好的家教,上最好的特长班,可是他还经常跟我们抱怨爸妈不好……”

“爸爸,跳跳去年离家出走了!”小鹏子抢过话茬儿说,“他让我不要告诉别人。他说要去外面寻找新生活,省得爸爸妈妈总是强迫他干这干那,一点劲也没有。我偷偷告诉你们俩,你们可不能说出去呀!”

“真是这样?”松鼠爸爸吃惊道,“难怪他父母好长一段时间萎靡不振,好像有什么心事——不过他们只说送孩子去其他城镇上一流的学校去了。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其实,多数父母所作所为都是为孩子考虑,都是一片苦心,只是做法未必适当。你们说呢?我们得学会站在他人的角度看问题。有时候事情并没什么对错,只是每个人立场不同……可怜的跳跳……”

阿克迪突然想起在老狐狸牢房里遇见的那只小松鼠,没错,他就是跳跳!她将遇见跳跳的事细说了一遍,松鼠父子连连叹气:即使路遇艰险,跳跳还是没有回来,他宁可自己在外冒险,也不想过自己不喜欢的生活。

阿克迪思索着刚才谈过的那番话,心里的阴云一点一点地散去了,直到最后晴空万里,甚至连一颗尘埃也找不见了。

“莉莉的妈妈,我原谅她了!”阿克迪对镇长夫人的仇恨就这样化解了。她恨不能立刻收回那封绝交信,最好莉莉从来就没有看见过。她琢磨了好几天,后悔不已。

“我得想个办法!”有天晚上,阿克迪想好了,她要上学,她要亲笔写一封道歉信向莉莉赔不是,并祝她永远幸福快乐。她立刻跑去找小鹏子,问起莎吉镇的学校来。第二天,松鼠爸爸就给阿克迪报了名。她开始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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