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种花就想起小时候那个血篱笆,我才明白,为什么多年前我一见那张日珥图就那么着迷,毫不犹豫地用它做了我的微信、QQ图像,并且再也不想更换它。原来我骨子里还真燃着一团火,从小就为了所爱不惜付出血的代价。

那时大概八九岁,二三年级,具体年月记不真了。一天清晨,大雾弥漫,我早早地起来,拿了一把柴刀,去打谷场边上那丛自家竹林里砍竹子,因为羊吃我的花!我在老家平房窗外开垦了一块地,种上了许多花,我能清楚地记得其中有开金黄色大花的菊花。羊群天天路过我的花圃,吃我心爱的花、踩踏我的花,心疼死我了。我要保护我的花,于是想砍竹子来给它们做个竹篱笆。可是,我使那把沉重的柴刀很费劲,才砍了没几棵,手就酸了。不知砍到第几棵,见竹子倒下去之后,我就走过去,弯下腰,紧握住竹竿切口处,使劲一拉……空气突然被一声惨烈的尖叫给划破了!我愣了一下,才发觉,原来是我自己在尖叫。原来那竹子残留着一绺竹篾连在桩子上,那竹篾锋利得像宝剑一样,把我的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末节切开了两个大口子,鲜血从两个鳄鱼嘴巴里涌出来,像泉水一般汩汩地冒着……我才知道了什么是肉体上的剧痛,这痛甚于我父亲去世时我在内心里所察觉的那种心灵的痛;痛得我放声大哭,一边泪如雨下,一边拿左手握住右手,握成一个小碗,盛着那鲜血,心里盼着它不要流走。可是血止不住地往外涌,小碗满了,又是溢出去,又是从指缝里漏出去。我不懂得怎么止血,只好捧着这个血碗往家走。

家里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止血,一群人干着急。邻居伯父拿来一瓶云南白药,全倒到伤口上,也不能止血。伯母就让我到烧金盆那里去,大家争先恐后地拿金灰去塞我的伤口。他们以为金灰是烧给祖宗或佛祖的,好歹有点法力。我已经是哭得没什么声儿了,或者是后来终于哭够不哭了吧,记不太清楚了,任凭大家胡乱操作,只记得烧金盆里被血泡浆糊了,还是不能止血。伯父就骑自行车带我去部队卫生所里救治。

在那个小诊所里,医生用各种消毒水帮我清洗伤口,也不知道我当时怎样哇哇叫了,但总相信有救了。我猜伤口里塞了太多异物,没有清理干净,所以之后很多很多年,我这两根手指稍一触碰就麻倒了,今天也还是一摸就发麻,只是不那么厉害了。有趣的是,一个孩子在那种危难关头,注意力却是很容易转移的。我看见了医生的桌子上有一本很厚很厚的书,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厚的书。我就问他,那么厚一本书得读几年才能读完啊?他轻松地回答:“几天就读完了!”我十分惊奇,眼睛一直盯着那书观看,此后去换药,也总望着它。这本书使我记住了那个医生的样子,一个高大健壮的男青年。那时我并不知道,那书其实是一本医学词条书。他还翻开给我见识了一下的。

后来的苦就是包扎的痛苦了。起初医生把这两根手指包扎在一起,导致它们连成一体,不能动弹,两根一起抽痛,痛得受不了。我说了这个情况后,医生就帮我分开包扎,可是两根被强力分开,不能靠拢,又时刻在费力撑开,也累得受不了——来回折腾都受不了,只好轮着受。也不知道总共拖了多长时间,才治好了我这两个创伤,保住了这两节手指。那一段时间里,妈妈天天帮我洗澡,总是一边洗一边骂我。但我从来不觉得后悔。虽然我遭了一回罪,但妈妈或二哥帮我做了个木篱笆,把我的花围起来了。

我至今感谢我那些花。是我那些花,是我那个未筑起的血篱笆,给了我爱的启蒙,叫我日后敢为爱、为热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我想,我的英雄情结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那情结本身也许是天生的、宿命的,但我亲自去实践应当是从这一次英勇流血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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