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有两种:一种是吃的书;一种是用的书。

    吃的书当中,有的好比是白米饭,有的好比是点心,有的好比是零食,有的好比是药,有的好比是鸦片。

    中国是吃的书多,用的书少。吃的书中是鸦片的书多,白米饭的书少。

    我从前写了四句三字经,警告了一般不劳而获的人:“不做事,要吃饭。什么人,是混蛋!”

    吃饭不做事,尚且不可,何况吃鸦片而不做事!

    一个过合理生活的人,三餐饭当然是要吃的,可是也不能忘记那八小时的工作。要想工作做得好,必须有用的书。用的书没有,如何去做?一个学校要想培养双手万能的学生,自然要多备用的书,少备吃的书,而吃的书中尤须肃清一切乌烟瘴气的书。

    可是,现在中国学校里的情形,适得其反:只有吃的书,没有用的书,而吃的书中,多是一些缺少滋养料的零食与富麻醉性的鸦片。在这些书里讨生活的学生们,自然愈吃愈瘦,愈吃愈穷,愈吃愈不像人。

    我们要少选吃的书,多选用的书。我们对于书的态度之变更,是由于我们对于儿童的态度之变更。我们在《儿童生活》杂志上发表对于儿童的根本态度是:

    儿童是新时代之创造者;不是旧时代之继承者。儿童是创造产业的人;不是继承遗产的人。儿童生活是创造、建设、生产;不是继承、享福、做少爷。新时代的儿童是小工人。这工人,是广义的工人,不是狭义的工人。在劳力上劳心便是做工。这样做工的人都叫做工人。新时代的儿童,必须在劳力上劳心,又因他年纪小一些,所以称他为小工人。小工人必是生产的小工人,建设的小工人,实验的小工人,创造的小工人,改革的小工人。儿童的生活便是小工人生活,小生产生活,小建设生活,小实验生活,小创造生活,小改革生活。

    儿童用书便是小工人生活之写实与指导。这里面所要包含的是一些小生产、小建设、小实验、小创造、小改革、小工人的人生观。

    无论他是生产也好,建设也好,实验也好,创造也好,改革也好,他必须做工,他必须在劳力上劳心,他必须在用手时用脑。

    这里所画的画,是小工人做工之画;所唱的歌,是小工人做工之歌;这里所问的问,是小工人做工之问;这里所答的答,是小工人做工之答;这里所用的数,是小工人做工之数;这里所写之文字,是小工人做工之文字;这里所介绍的工具,是小工人做工之工具;这里所说的故事,是小工人做工之故事;这里所讲的笑话,是小工人做工之笑话;这里所主张的人生观,是小工人认真做工之人生观。

    儿童用书既是以指导儿童做工为主要目的,那么,一本书之好坏,可以拿下列三种标准判断它:

    (一)我们要看这本书有没有引导人动作的力量,有没有引导人干了一个动作又干一个动作的力量。

    (二)我们要看这本书有没有引导人思想的力量,有没有引导人想了又想的力量。

    (三)我们要看这本书有没有引导人产生新价值的力量,有没有引导人产生新益求新的新价值的力量。

    怎样叫产生新价值?鲁滨孙在失望之岛上需要一个缸子装水,愁着造不起来。一天,他看见锅灶前有一块碎土,拿起来觉得坚如石头。他想这或许是泥土见火变成的;继而他又想,碎土既能烧成石头,倘使把这种土做成一只缸儿,也或者可以烧成坚如石头的水缸。他于是动手做了三只小缸,架起火来烧了几十个钟头,渐渐地让它们冷下来,破了一只,其余两只居然是点水不漏。这里有动作,有思想,有新价值之产生——泥土的价值变为水缸的价值。

    让我再举一个物质未变而价值变了的例子。贾母在大观园里请客游船。她和刘姥姥以及长一辈的坐了一只船向前走,后面宝玉、宝钗、黛玉姊妹们另外坐了一只跟着。宝玉说:“这些破荷叶可恶!叫人来把他砍掉。”黛玉说“李义山的书我素不喜读,只喜他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宝玉说“果然好句,以后再别叫人把荷叶砍掉。”宝玉要砍荷叶便是动作之始,黛玉想了一下,将她所想的结果,说给宝玉听,宝玉想了一想引起态度上一个根本的变化,破荷叶没有变而它的价值变了——可憎恶的破荷叶变成了天然的乐器。这叫做新价值之产生。

    上述之三种标准是选择用书标准。这在用书众多的社会里固可以任您挑选,而在用的书少吃的书多之中国,这些标准实不啻虚设。但依此标准以编可用之书,也是有志造福儿童者之一件大事。暂时,如用书可选者很少,不妨在各书中选择可用的材料,沙里淘金,劳而后获。这些标准也似乎有它们的用处。

                                                                                                                          

    (原载1931年4月15日《儿童教育》第3卷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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