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雷比镇寻父

这回是上养殖场还是下屠宰场？阿克迪还没缓过神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把她吸引住了。

“谁在弹琴呀？这么好听！”她连忙拨开菜叶，钻了出来。原来她到了城里，眼前是个广场，到处都是人，热闹极了。

广场中央有人在弹琴。阿克迪一个劲儿朝人群里钻，想挤进去看个究竟。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原来是莉莉！莉莉正坐在一架钢琴前演奏呢！

“莉莉！莉莉！”阿克迪不顾一切地朝她挥手，又喊又叫。

莉莉抬头朝四周张望了一回，没看见阿克迪。阿克迪忍不住大喊“我在这里！我是阿克迪”，莉莉扭过头来，丢下钢琴跑到阿克迪跟前，两人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广场上的人群“轰”地一下乱了套，大家围着这两个孩子议论纷纷。这时，一对穿着体面、身份高贵的夫妇走上前来，莉莉连忙拉着阿克迪向他们介绍：“爸爸妈妈，这位是阿克迪，就是她救了我！”

阿克迪朝莉莉的父母点头问好，莉莉便拉着她闯出了人群。到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这里的人全属兔子一族！这里就是雷比镇，兔子一族聚居的地方，难怪黑曼巴先生说这回找到爸爸的可能性大多了呢。

“阿克迪，我可想你啦！”莉莉拉着阿克迪一口气跑回了家，边喘气边说，“老天真有眼，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多盼望你能来呀，你就来了！”

“莉莉，我也很想你，我还以为那天你被老鹰抓走了呢，真为你担心。见到你真高兴，”阿克迪转着圈儿打量着莉莉家的大房子，从天花板到地板，怎么看怎么新鲜，“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家好大好漂亮呀，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宫殿！”

莉莉一笑置之，拉着阿克迪进了自己的卧室。阿克迪又被这个漂亮得不能再漂亮的卧室迷住了。这是她看到过的最舒适的房间，她心里有种别扭的感觉，恨不得自己家里也是这个模样。她摸了摸那颗系在腰间的珍珠，刚刚还想拿出来还给她，突然间又犹豫了……这是怎么回事呀？表面上笑盈盈，内心里堵得慌，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真可怕。

莉莉从床头枕下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笔记本，叫阿克迪过来看：“这是我的日记本。我把和你有关的事情都记在这里。给你看！”

阿克迪的脸唰地红了起来，她吞吞吐吐地说：“莉莉，我……不识字……”

莉莉拉着她坐下，爽快地说：“那有什么，我念给你听！”

就这样，莉莉用讲故事的语调朗读了起来，从她上当受骗到遇见阿克迪，再到草原巡警老鹰把她带回来，所有细节都记下来了。在她的故事里，阿克迪是个聪明勇敢、慷慨无私的大英雄，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阿克迪听着听着，脸红了，惭愧得无地自容。

日记念完了。莉莉抬起头，才发现阿克迪好像有心事。她捏住阿克迪的脸颊说：“我知道你还没有找到爸爸……是不是黑曼巴把你送到这里来的？他说你爸爸就在雷比镇吗？这里我比较熟悉，我们一起去找！一定会找到的！”

“好啊，我们一起想办法！”阿克迪又高兴起来了。她内心里的那片阴云来得快，去得也快——大概正如四脚龙所说的吧，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人与人没法相比，于是她不再计较她与莉莉之间的差距了。丢掉那种讨厌的感觉真好啊！她喜欢莉莉，莉莉也喜欢她，她陪莉莉度过了一个特别开心的日子。

夜深了，盛大的生日晚宴和舞会结束了。两个好朋友钻在一个被窝里聊天，各自把分手后的事情讲了一遍，直到天快亮了，她们才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管家按时请莉莉去用餐。莉莉的父母已经就座。她妈妈扫了一眼她们俩，仿佛在责备她们太拖拉了。阿克迪跟着莉莉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在她面前，一张宽大的长方形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桌上数十道佳肴摆得整整齐齐。这是早餐吗？阿克迪不知道这些新奇的食物该怎么吃法，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莉莉用脚踢了踢她，让她跟着自己的节奏吃饭，模仿她使用各种餐具。饭后，莉莉向父母汇报了这一天的活动安排，得到默许后，她拉着阿克迪出门了。

莉莉一离开父母的眼皮，立刻换了个人，刚才还文质彬彬，现在成了一匹脱缰的小野马，大叫道：“阿克迪，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回家，你就和我住在一起！”

阿克迪纳闷道：“可是你爸爸妈妈会同意吗？他们好像是大人物呢？”

莉莉笑了起来，搂着阿克迪的肩膀晃了晃说：“我爸爸妈妈是谁，又有什么关系？爸爸说，我不能靠他，要靠自己。可是一直以来，我的一切生活一切计划都是他们亲手安排的，今天的日程是我第一次为自己做主。我想向你学习，好好锻炼独立能力，他们会支持我的。我们这就找你爸爸去！”

阿克迪如释重负，莉莉就像一味一服就灵的安慰剂。

莉莉提议道：“等你找到爸爸，不如把你妈妈接过来吧，我们两家人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了！”

阿克迪迟疑道：“这个嘛，我得慎重考虑一下……我在生命海湾的时候听乌龟爷爷说，人类有时会到格拉斯草原上狩猎的……依我看，等我找到爸爸，还是你劝你爸妈跟着我们到白头山定居吧，那里更安全。”

没想到莉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就叫杞人忧天！你想想看，如果人类的足迹会路过这里，那又怎么可能出现雷比镇呢？还有附近的莎吉镇、梅花镇、象王镇……这些地方怎么这么繁荣呢？怎么会有一系列学校呢？怎么会有草原快铁呢？可以肯定，人类不会到这里干坏事的，因为这里是‘野生动物保护区’——这可是人类自己划出边界并且立了法的。乌龟爷爷说的关于打猎的事，应该是他年轻时听到的吧。历史老师说，从前人类经常成群结队地骑马打猎，每当枪声一响，草原居民们就吓破了胆儿，后来大家只要一听见马蹄声就四散逃亡。你看，格拉斯人觉得人类既可怕又了不起，世世代代向他们明里请教暗里学习，今天你所见到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人类文明的翻版。”

“哦，原来是这样！”阿克迪心服口服了，“那还是我们搬过来吧。一找到爸爸，我们就回去接妈妈过来。我也想向人类学习，好想办法解救养殖场和屠宰场里的那些可怜的同胞！”

“那我和你并肩作战！”莉莉和阿克迪击掌为盟。

她让阿克迪稍等片刻，她自个儿进了广场旁边一座办公大楼，一会儿就取了份雷比镇居民材料出来。全镇共有居民7115人，2368户。居民种属略有差异，可自愿通婚，混杂而居。镇上共有大小街道29条，每条街道设有办事处，全天都有人值班。

“哇，这么多户人家，挨家挨户地问，得花多长时间呀？”阿克迪听完莉莉的讲解，立刻皱起了眉头。

莉莉琢磨了一阵说：“我们还是从各个街道办事处问起吧。他们熟悉自己所管的每户人家，我们先打听一下谁家曾丢过孩子，再上门去找，这样快多了。你觉得怎么样？”

两人于是挨个街道问了起来。她们所到之处，工作人员都很热情。一天下来跑了五六条街，仔细问了又问，可惜一无所获。

阿克迪垂头丧气，莉莉却始终信心十足，不停地鼓励她：“你爸爸只有一个，而我们还有很多条街没找呢。不找到他绝不罢休！”

真没想到，分别了这段时间，莉莉变得这么勇敢这么耐心。阿克迪倒觉得自己退步了，应该向她学习。

莉莉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去，不过只是去教室看一眼就出来了，然后拉着阿克迪继续挨街询问。一周后，两人果然记下了七八家地址，等着阿克迪亲自上门一一了解。

“莉莉，你一周没上学，老师会批评你吗？他们会不会告诉你爸爸妈妈呀？”到了周末，阿克迪不安地问莉莉。

莉莉眉毛一扬，轻松地说：“我每天都找科任老师请过假了，我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保证学习不会跟不上。他们信任我，不会向家长打小报告的。”

阿克迪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开始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

莉莉把她所有的衣服全拿出来，一件一件地给阿克迪试穿。一整个晚上，阿克迪不停地穿上脱下，一趟趟走到大镜子前露脸，再摆几个姿势，就像模特儿一样，两人玩得开心极了。

“阿克迪，你挑出一套你最喜欢的衣服。让你爸爸见到你时大吃一惊！”莉莉扮成阿克迪的爸爸，压低嗓门说，“‘天哪，原来我的宝贝女儿这么漂亮呀，简直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公主！’”

阿克迪瞧莉莉那副滑稽样，笑得肚子都疼了。莉莉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穿她的衣服，也不在乎别人比她还漂亮。阿克迪又后悔了——可恨自己前几天还那么小心眼。她真想立刻把那颗珍珠拿出来还给她，可又一想，不行，得找个机会让她惊喜一番，于是又打消了还宝贝的念头。还是先搞定衣服的事再说吧。

“莉莉，你可启发我了！我经常想，我最大的优点和最大的缺点各是什么呢？现在我明白了，我最大的缺点就是没主见，”阿克迪不知突然触动了哪根神经，兴奋得大叫道，“没想到发现这一点还真难呢，说实话，我根本不懂得怎么打扮才漂亮。我不知道什么衣服适合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一件……你可别笑话我，还是你说了算吧！”

“真的？那我最大的优点就是穿着打扮了！”莉莉高兴地叫起来，“不过，我最大的缺点也是没主见。离开爸爸妈妈，我就不知道每天该做什么。有时候，我会因为自己的缺点感到很难过……但是现在，真是太好了，你有缺点，我也有缺点，咱们扯平了。”

莉莉给阿克迪选了一件粉色连衣裙、一顶白色太阳帽和一双红鞋子，还给她配了一只小书包。阿克迪满意极了，心想爸爸见了一定喜欢。

接下来的一周，阿克迪和莉莉把焦点锁定在那八个家庭上。其中三家位于雷比镇富人区，三家位于贫民区，另外两家属中等生活水平。出乎意料的是，老天不作美，希望和失望好像孪生姐妹，明明带着希望出门，回来的却是失望。

第一家。别墅。莉莉一敲门，管家就把她们俩迎进门去。

“是莉莉小姐呀！快请坐！”女主人热情地招待她们俩，端茶倒水，很是客气，一边却厉声训斥正在旁边玩耍的小女儿，“还不快把玩具收拾好！快来跟莉莉姐姐问好！”

小女孩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向莉莉问好，又看了看阿克迪。女主人让她回房练习弹琴，直到钢琴老师来了为止，然后又把管家叫来，把小姐今天的学习任务交代了一遍：上午弹琴和识字，各用一个小时；下午画画和跳舞，各用一个半小时，注意观察各位家教的教学情况和小姐的表现。管家应声退下了，女主人便和莉莉、阿克迪闲聊起来。

据说，她曾有个大女儿，一身雪白，长得可漂亮了，可惜几年前丢了。有一天她去幼儿园接孩子，可孩子已经被陌生人接走了，此后她不停地寻找女儿的下落，但是杳无音讯。有了第二个女儿之后，她对女儿严加管教，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一切听从安排，连各科老师都是上门授课。

谈话间，小女孩吵闹着要吃零食，女主人认为这是坏习惯，把她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并扣掉她一天零花钱作为惩罚。阿克迪心里直可怜那个孩子，真庆幸自己的妈妈不会这样对待自己。

第二家。宽敞明亮的套房。莉莉一敲门，男主人正好在家，一见是莉莉，连忙叫妻子女儿过来招待客人。阿克迪抬眼观察，屋里玩具堆积如山，整个客厅就像儿童游乐场。莉莉正和男主人谈话，那小女儿突然哭闹起来，要爸爸背着她在屋里扮骑马，女主人赶紧跑过来代劳，可是小女儿一个劲儿不让爸爸跟别人聊天，只能给她当马驹，在地板上一跃一跃地跑。男主人好说歹说一顿劝，小女孩还是不依，越哭越凶，屋顶差点要被揭掉了，男主人很不好意思，只好叫妻子过来和莉莉谈话，自己陪着女儿在客人面前玩骑马。

阿克迪实在看不下去，不知有多讨厌那个小女孩，甚至讨厌她的父母。值得庆幸的是，这家人也被排除了。据说，这对夫妇曾经有个女儿，但是夭折了，伤心归伤心，并不需要寻找失去了的孩子。

第三家。跃层套房。莉莉一敲门，佣人就把他们请进了屋。女主人正在家里办公，书房里敲键盘的声音响个不停。男主人是个富有经济头脑的商人，最近出差去了，听佣人说，他经常一出差就是好几个月，很少在家里呆着。他们有个儿子，特别贪玩，一天在外到处闯，不知是上学去还是干什么。父母要是有了时间，就把孩子抓过来教训一顿，没时间也管不着他，一般都由佣人代管。

莉莉和阿克迪在客厅等了近半个小时，女主人才放下工作出来了，一见莉莉，顿时满脸堆笑道：“哎哟，亲爱的莉莉小姐！真抱歉，我刚才被公务缠住了，浪费您的宝贵时间了！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身边这位小姐是您的好朋友吧，真漂亮！欢迎你们有空多多赏脸，多来寒舍做客呀！你们一来，我这家里是蓬荜生辉呀……话说回来，咱们这镇上哪个大事小事不烦劳令尊大人高抬贵手呀，还请您多帮我们美言几句……”

女主人的话像打开闸门的水，哗啦哗啦争分夺秒泻个不停。她边说边麻利地打开厨柜，取出一个大礼包，要莉莉走时带上，“您务必把这份小小的心意带给令尊呀……”

莉莉非常老练地推辞了，赶紧拉着阿克迪离开了。

阿克迪郁闷极了，遇见那样的人，一句话也问不上。不过，也不用问了，一个人摊上那样的父母，恐怕就像孤儿一样。

第四家。普通民宅。莉莉一敲门，女主人认出了莉莉，连忙把她们俩让进屋。屋里家具摆放挺整齐，收拾得一尘不染。莉莉说明了来意，女主人顿时泣不成声。原来她结婚后生了个女儿，丈夫有了外遇成天在外鬼混，女儿看不过去，半年前离家出走了。她四处打听，也没结果。

莉莉安慰了女主人半天，她才平静下来。阿克迪渐渐灰心起来了。

第五家。崭新的小木屋。莉莉一敲门，女主人开了门，迟疑了半分钟认出了莉莉，不冷不热地让她们俩进了屋。男主人正在揉面拉面做面条，身边有个小女儿正在帮忙刷盘子洗碗。这家人以开小吃店为生。屋里简陋得很，到处结着厚厚的污垢。

女主人一边生火一边大声骂孩子：“你这个死孩子！老虎咬不死你！洗个碗慢慢吞吞，到现在还没来生火！”男主人一边忙着手中的活儿，一边低声催促孩子快点干，别惹祸上身。

莉莉向女主人打听情况，女主人不耐烦地说，当时确实有个女儿送人了，不过送了就送了，现在谋生容易一点了，但不想旧事重提，他们还等着生个儿子呢！

阿克迪心里琢磨着，假如她属于这家人，那生活该有多么不幸啊。

第六家。破旧的小木屋。莉莉一敲门，有个肮脏邋遢的男人开了门，他蓬头垢面，一身烟味酒味，一看就是那种游手好闲的流氓地痞。他斜眼上下打量了莉莉一番，冷冷地说：“请问大小姐有何贵干？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就赶快滚蛋！”

莉莉见他这么蛮横无理，气得直发抖。阿克迪立刻拉着她飞也似的跑了。至此，阿克迪已经心灰意冷了。

“阿克迪，你不要难过。我们先歇一歇，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吧！”莉莉劝道，“其实你应该庆幸，我们这一周见到的人里没有你的爸爸……”

“是啊，找回那些个爸爸，还不如没有，”阿克迪沮丧地说，“虽然没有一个家庭会十全十美，绿曼巴叔叔说，万事万物都有缺点，可是缺点总不能缺在要害的地方呀。还是你家最好，你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