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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丁丁回到家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爷爷奶奶问他怎么耽搁了,他说做家庭作业了,并且翻着本子指给他们看。爷爷奶奶没认几个字,只觉得不会有假,还赞扬了他几句。

第二天他带了两样东西回山上去。妈妈将小半篮柑橘放在桌子上,让他自己挑两颗吃。爸爸提醒他一次不要吃太多,吃多了上火。

“知道了!”丁丁爽快地嚷了一声,随手就将柑橘提进了他的房间。他把门虚掩上,开始剥柑橘皮。一颗,一颗,又一颗,他竟三下两下将一二十颗柑橘全剥了。他把橘子瓣儿扔回篮子里,用衣襟把橘子皮一兜,一溜烟上厨房去了。

接下来怎么办呢?他忘了步骤,必须求助于昨晚记录的单子。这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件宝贝。为了把九克治理干净,他特意去了趟宠物店,打听了驱除虱子的最佳办法,还把配制“秘方”的方法写下来了。

他回房取来了那份秘方单,按要求进行操作。先在灶台上铺好砧板,将橘子皮堆在上面,然后乱刀将其剁碎。这看起来简单,动起手来可不容易。他每挥次刀,橘子皮就散落一地,最后只好将片切成丝,再将丝切成末,一小份一小份地精加工。有好几次,他差点儿把手指尖给切下来了。要不是这刀钝,他的左手指甲早残缺不全了。没办法,为达目的不罢休。这是他自己想干的事,就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一直忙到他胳膊手腕疼得放不下来,右手掌虎口处起了个大水泡,而且水泡还给磨破了,露出鲜红的肉来,火辣辣地疼,这工作才总算完成了第一步。

“真没想到妈妈剁包子馅儿有这么难!那她还经常大清早蒸了鲜肉包子给我吃……准是夜里没睡了,”他不知怎地联想到了这事,心里有点酸酸的。妈妈白天在果园里重活轻活忙个没完,晴天雨天从不例外。有一次他起夜解手,发现厨房里亮着灯,从后窗探头一瞥,妈妈正在灶台前叮叮咚咚地操作。他没看表,眯着睡眼一头栽进被窝里了。对他来讲,任何一天少睡一会儿都是不可容忍的,哪怕除夕之夜也不行。就这困眼中的一幕,他什么也不曾多想,他的确是个粗枝大叶的男孩子,父母有时气急了骂他没心没肺——他的情感世界确实还很简单,“感动”的时候并不多。这会儿他的脑袋瓜里突然冒出了这个记忆,他于是暗想:“我从今以后不在早晨吃包子了。”

第二步是,用纱布把那些碎末包起来,挤出里面的汁液。他找不到纱布,情急之下将妈妈蒸包子的纱布派上了用场。他将碎末揉成许多小团,一团一团地搁纱布里挤,费了大半天的劲,总共挤了大半碗。

第三步是,烧开水将这些汁液稀释并搅匀。他从来没有做过一顿饭,使刀、挤汁全为难了他一番,这烧水同样是个难题。首先总得拧开煤气灶吧。他怕煤气中毒,怕煤气爆炸,紧张地摸索了半天,才开了火,烧出一锅沸水来。

水烧开之后,他找来了个大塑料盆放在门口,将橘子皮汁和开水倒了进去,再用小树枝搅和了一阵。

等这大盆自制药水凉了,他吹了声口哨将九克唤来了。九克大概闻出了那水又酸又苦,说什么也不肯靠近。丁丁只好把它拴在树桩上,先用毛巾泡药,再把药水挤到它的皮毛上,直到它全身湿淋淋的像只落水狗。

一小时后,他取来了第二件宝贝:一把钢耙狗梳子。他给九克做了细致的梳理,结果它身上的大小虱子落了一地——它们全军覆没了。

“我得把这个过程写下来,免得她还担心——九克现在可干净了!”这是他试验成功后闪出的第一个念头。他又高兴又激动,像个凯旋归来的将军,冲进房间写周记。

这记录简直事关重大——这是要给杨娜备案待查的,可马虎不得。他构思了好一会儿,先写了草稿。写完之后,他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担心文中犯了错别字或语病,于是找出词典来,每个词挨个儿检查订正。直到爸爸妈妈快下工了,他才确定书写无误,并将整篇短文一笔一划地誊写在作文本上。

“这回可以拿给她看了!她会怎么说呢……”他小心谨慎地把本子搁进了书包,然后在门口跑了三圈,越跑越抑制不住兴奋,竟将橡皮擦抛到了屋顶上,只好费了老大劲将爸爸的脚手架搬过来,又将采摘水果的细钩子找了出来,才把那块橡皮擦拨弄下来了。

他捡起橡皮擦回房去,才想起篮子里那堆柑橘。要不赶紧吃掉的话,妈妈非训他“浪费可耻”不可。他立刻放开肚子狼吞虎咽起来,最后还剩四五颗实在吃不下去,就强迫九克代劳了。

结果,没过多久,他像变色龙一样变了色——他的皮肤黄得就像橘子皮一般,尤其是鼻子两侧、手掌和脚底,简直黄得没一点血色。妈妈急坏了,不停地督促他喝水。爸爸倒是没说什么,只劝他以后一定不能吃多了。

“吃过多的橘子,会得“橘黄病”,”爸爸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因为柑橘中含有大量橙黄色的胡萝卜素,一次吃得太多,胡萝卜素大量吸收入血,在皮肤浅层组织中沉积,而出现皮肤黄染现象,人们俗称橘黄病。我们种橘子的人家,应该了解橘子的特性。”

丁丁正训练九克直立行走,不时地抬头瞧爸爸一眼。他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耳朵却听得仔细。其实爸爸挺有知识的,他虽然上学不多,但不断自学,读了好多果树栽培资料,还自己发明出一些因地制宜的好办法。他算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这么想着,此时的心情真是再好不过了。

周日早晨,丁丁起得比爸爸妈妈还早。他不仅叠了被子,还把床单、枕头、蚊帐收拾得整整齐齐。随后,他又扫了地,抹了桌子,还将桌子上的东西摆放得很有秩序。

他转着身打量着自己的房间——对了,最好再拖一下地。他学着妈妈的样子拿着墩布东擦擦西擦擦,看地板差不多全湿了,才将拖把扔到门外去了。

妈妈起床时发现丁丁在打扫自己的房间,惊诧不已,脱口就是一句:“丁丁,这是你吗……你在收拾屋子?!”

“拜托,妈妈,别大惊小怪的——”丁丁像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有点慌张,又有点气恼。这么点举动就让妈妈看出异常来,那是煞风景的。

傍晚离家前,他又把房间检查了一遍,还搬了一盆含苞欲放的菊花放在窗台上。

“妈妈,记得每天早晨帮我浇一次花,千万别叫它蔫掉了!记住哦,别给忘了呀!一天也不许忘,否则它开不了了!”他跑到妈妈跟前央求道。

爸爸笑道:“让我猜猜看吧,是不是陈老师哪天要上山家访啊?”

丁丁蹲在地上抚摸着九克的脑袋,故意跟它说着狗语,只装作没听见。

“这有什么嘛,”爸爸开导说,“爱面子是人之常情,承认爱面子没什么不对的。你看,就是一个国家也少不了搞些‘面子工程’……”

“我才不搞什么‘面子工程’呢!”丁丁有点气愤了,打断爸爸的话说,“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布置一下,没别的!”

他背上书包,坐在爸爸的摩托车后座上,等着他出发。

一路上,爸爸随意说点什么,丁丁只静静地听着,除了“嗯,嗯”之外一句话也不回。如果爸爸不揭他的隐私,那他还是昨天那个了不起的爸爸……谁让他这么爱管闲事呢。

爸爸将丁丁交给爷爷奶奶就回去了。丁丁如同受缚的小鸟得了自由,抓起书包跟爷爷奶奶说了句“我马上回来”,便转身溜掉了。

这一回我们的小主人公搞什么名堂去了呢?

天色渐渐暗了,丁丁以前从没一个人黑着天在路上走过,这会儿却全然不顾时间表——他充满了勇气,只管撒腿朝果子园小巷子跑。二十分钟后,他已经在果子园9号门口呼哧呼哧地喘气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模糊了,街上的路灯受了传染似的一个接一个点亮了。杨娜家里的灯也亮着,但那是楼上卧室的灯光,楼下是明是暗他并不能看见,而天井里那片空间显然是灰的。

丁丁紧咬着嘴唇,迟疑着不敢敲门。他真担心出来开门的不是杨娜,那可怎么说呢?他原地转了两圈,朝巷子两头张望了一回,有个行人正往这里走来,他怕被当成小偷或乞丐,索性使劲地敲起门来。

围墙内传来了轻快奔跑的脚步声,肯定是她!门开了一扇,杨娜的头探了出来。

丁丁高兴得差点尖叫起来,杨娜却惊讶地愣在门缝里。

“给你!我交周记来了。”丁丁从书包里抽出作文本,递给杨娜。

“不是明天早上才交的嘛,你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明天交跟这会儿交不一样吗?”杨娜皱着她那招牌“八”字眉,把卷了一角的作文本抻直。她负责各科作业的收发工作,不得不常为某些腌蔫了似的本子做修复治疗。

“才不一样呢!”丁丁辩解道,“这一篇对你有用的,你先看看。我现在交了,明天就不用再打扰你了。”

“好吧,我一会儿就看!”杨娜松开了眉头,两道细黑眉毛立即弹跳了起来,抖擞得就像两棵刚刚破土而出的新豆芽。

“那我走了。记得下周六的事。周五我们约好怎么走。”丁丁特意把最后一句压得很低很低。见杨娜用力点了一下头,他立刻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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