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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洪梅一向是体制教育之下的杰出人物,应试是她的拿手好戏。她一旦想在事业上发展自己,必定势如破竹。她报考了市公务员,决心摇身一变做个“黑领”,既可以摆脱劳累又无聊的教书生活,又可以获取更高一级的待遇,好给光明开开眼,她的家庭地位自然也就提升了。她说干就干,买了一大本公务员考试模拟题,从前往后研读一番,随即参加了当年的考试,便一举通过了选拔,在某个机关谋取了一个科员职位。她按部就班地办理了辞职与就职手续,每日搭乘公交车到市区上下班。

换了一份工作,换了一批同事,洪梅觉得眼界忽地开阔了。在学校教书时,每天上课下课,翻来覆去是那些老掉牙的内容,学生又不积极配合地学,家长仗着腰包里装着大笔拆迁补偿款盛气凌人,实在教不出什么前途来。现在她每日往返于繁华的闹市与开发区之间,骨子里沉睡了多年的物欲刹那间被唤醒了,立刻在她眼前绘出了一幅伟大的蓝图,鼓舞着她昂首挺胸,伸开双臂去拥抱那个崭新而美好的世界。

她开始对她那死灰般的家庭进行长远规划。首先,她要买个大房子,装修得豪华舒适。光明起初不同意,声称不想当房奴,反正学校给房子住,何必给自己找担子挑呢?但洪梅执意要买房子做投资,还可以提高家庭的生活质量,同时为将来生孩子、请父母过来住等等设想。光明那时根本看不出房价将要飙升的趋势,但一想到请父母来住就感兴趣了,于是两人AA制凑了首付,物色了个新开的楼盘买了个大四居。每月一起去银行交按揭,各自掏一半,这成了他们俩最牢固的联系纽带。

很快地,房地产崛起了,房价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扶摇直上。光明这才暗暗佩服洪梅的英明决策,因为她的功劳,他对她的态度好转了许多。往后几年又赶上公务员和教师一轮轮地涨工资,两人手头越来越宽裕了。洪梅抓住因政府调控而出现的房地产低迷期,又购置了一套房子,用来出租。而她本人也在律师资格证和心理师资格证之间徘徊了一段时间,最终选择了正受热捧的心理师进行研读。没过多久,她已经获得了国家二级心理师执业资格。这下子,光明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了。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重,每天上班之前跟她说“路上小心点,下班早点回来”,她一回家就问她“回来啦,今天顺利吧”。虽然他并没有真心想要听她讲她的工作情况,但这么跟她打招呼已经是个飞跃性进展了。

他们开始准备要孩子。一切都在洪梅的掌控之中,按计划行事,这才是她想要的婚姻生活呀。可是怀孕之后,光明并没有对她百般呵护,他关心的只是她肚子里的宝宝。饭仍然吃食堂的,家务请小时工来做,银行按揭在网上划款,两人除了每周末一起上电影院看场电影,仍然没有更多的交流。随着妊娠期的加长,身体的不适,加上对光明的不满,洪梅从前那块心病便又隐隐地起作用了。

她又抱怨又唠叨,每日回到家就支使光明做些杂活;光明从小没做过大小家务,既不愿干也不会干,就请小时工多呆会儿时间。洪梅要的偏偏不是这个,一气之下就把小时工辞退了。光明心里烦躁,对她更是爱搭不理的。每次到了孕检的日子,洪梅求他陪她去,他只抛出一句“你又不是不能自立,怎么去体检也要人陪啊”,便没话了,任凭你说什么来激他,也撬不开他的嘴了。

洪梅那个悲哀加无奈呀,恨不能拿掉孩子,过自己的自在生活去,可是她哪来的这个胆呀?她的全部的思想就是,拥有一个家,一个她掌管之下的像模像样的家。事已至此,她只好想方设法地改造她的老公,这或许需要一个漫长的时期,她陪得起;只要他外面没女人,心里没别人,她就什么也不怕。

可是分娩之后,家里必须引进“别人”来。她从没考虑过请她的父母来帮忙,因为王阿姨毕竟是她的继母,这事儿光明还不知道呢。她不想让光明了解她的原生家庭,她觉得那是有损自己形象的事情,因此结婚五六年来,她父母及弟弟只来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同时为了公平起见,光明的父母也不常来。她的公公婆婆在光明眼里既和蔼可亲又通情达理,可是她对他们这对乡下老夫妇的蛮横粗鲁的本性早已洞若观火。

做月子时,洪梅坚持请月嫂洗衣做饭,伺候母子。光明拗不过她,只好一面忍受父母的反复盘问,一面多掏两三千块来给月嫂支付薪水。他心里窝火,可是看在可爱的儿子的面上,他对洪梅的这种无理的偏执暂且不予追究。待儿子满月后,洪梅又宁愿请保姆,也不起用儿子的亲爷爷亲奶奶,这态度就把光明惹恼了。他不由分说地将父母接到了家中,给他们分配了一个房间,让他们把照顾孙子的任务接管下来,只要眼里有活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一切费用由他自己承担。洪梅被晾在一边,每天一脸阴沉,时不时大声叫唤,气得直打哆嗦。

这个家庭里时刻上演的自然是婆媳之间的惨烈战争。做饭的方式不同,打扫卫生的方式不同,照顾孩子的方式不同……简直就没有一处彼此可以接受的细节。刘太太自以为带大了三个儿子,并且把三个都培养成了重点大学的人才,带个孙子有什么难得倒她的?还要洪梅在一旁指指点点的不成?洪梅不甘示弱,搬出她那套现代育儿理念,一条条引经据典,直把婆婆那些传统的老法子一一推翻。

刘太太嚷道:“你尽管放心好了!你们年轻人书读多了,不见得动手能力就强。带孩子靠的还是经验,指着书上那些条条框框,就能造出个天才来?我自己的孙子,我不可能给带差喽!”

洪梅叫道:“我自己生的儿子,用不着你来操心!我自己会带!这是我作为他的监护人的权利!”

刘太太要还嘴,洪梅怒吼道:“你给我闭嘴!这是我的家!我出了一半的钱!你出钱了吗?我又没请你来,你凭什么说了算?!”

刘太太受了当头一棒,正中软肋,捶胸顿足,放声大哭。刘先生立即帮腔,狠狠地咒骂洪梅是个“丑八怪”、“疯婆娘”、“恶泼妇”……

洪梅听得声声刺耳,火冒三丈,把桌上的东西一骨脑儿扫到地上,跌得杯盘碗勺粉身碎骨,稀里哗啦震天响。她轻蔑地朝公婆哼了一声,扭身回房,摔了门,栽倒在床上使命地抽泣。

光明只顾着劝慰父母,安抚他们住下来,大半天竟想不起那一个还在房间里难过。洪梅实在气不过,才给他发了个短信,命他火速到房里来协商。光明不情愿地来了,哪里是个双面胶的模样,他脸上显然带着他父母的怒气。不等洪梅开口,他抢先说了:“真搞不明白你!我爸妈过来帮我们带孩子,我们感谢人家还来不及呢,你偏那么计较干什么!老人家有些脾气,但总是真心疼爱孩子的,难道不比保姆强?”

洪梅应道:“保姆敢指着我的鼻子骂吗?保姆会处处征求我的意见!瞧他们骂得多难听!有没有德行?你要不把他们撵走,我一天也熬不下去……”

洪梅说着,又要落泪。光明把纸巾给她递过去,低声劝道:“你们头一次长时间相处,肯定需要磨合,慢慢处,相互了解就好了。不管怎么样,那样对待老人家肯定是不对的,你将来总会明白的。”

洪梅恨他的理论,却又无可奈何,刚生了孩子,身体虚弱,精力不足,只好这么一日熬过一日了。在她看来,自从公婆来了之后,她的儿子已经被人占为己有了,她的生活也完全由人摆布了。儿子跟爷爷奶奶亲倒也没什么,反正他迟早要长大,要从她的生活中独立出去;可是公婆一来,她的老公完全站到了他们的立场上了,她心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是愤怒,是怨恨,还是嫉妒?全怪光明不够维护她,只知道一味地替他父母开脱。

几场没有硝烟的大战过后,洪梅和公婆的关系基本上定型了。她恨公婆,公婆恨她。她总绷着一张脸,所有的不满情绪都写在脸上;婆婆瞧着她的脸色,避免和她接触,连三顿饭都不在餐桌上吃,得等大家全吃完了,碗碟收到了厨房里,她才站在灶台边吃剩饭。光明看不过去,便又拿这事责怪洪梅。洪梅不愿意向公婆示好,就盼着回单位上班。

等她上起班来,日子就好过多了。她给自己买了一辆价格不菲的小轿车,开着上下班,脸上又有了神气。眼不见心不烦,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呢。由于工作上的安排,她偶尔给人做点心理咨询服务。来访者见得多了,她常和许多家庭不如意的人产生共鸣。某一日她幡然醒悟:她自己才迫切需要心理疏导呢;心理学算哪根葱,放眼望望那些所谓的资深同行,还不是一个个忧心忡忡,一肚子苦水,和那些寻找解药的来访者也没多大分别。一门纸上的学问真要用来给自己给别人疗伤,那不是知识能够解决的问题,那是个人去不去行动的事儿!而要行动,就又回到了吃苦受难的起点了:你能往自己的大脑里塞入一个新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吗?你敢重新选择吗?你有决心、有能力、有勇气吗?答案往往是没有,如果有,你当初也就有,也就不可能坠入这个深渊了;如果你向来就没有,那么将来更不会有(因为岁月催人衰朽)。话说穿了,那些能够突破自我局限性的人,就如同能够跳出自己的皮囊的人一样,永远都是少数派,所以人类才发明了“命运”一词。仔细想想,能这样高度概括的第一人,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哲学家。洪梅悟性高,绝不盲目崇拜,更不会犯傻劲,去做些高难度低回报的事情。既然是二级心理师了,工作也像给窗户糊层纸那么轻而易举,她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原本她还想着从心理学中找到一条出路,如今这路也不通了。她便不在这方面浪费什么心力了。

苦日子就这么挨过了三年多,洪梅终于松了口气儿——儿子上幼儿园了,公婆也识相地回去了。她和光明轮流接送儿子上下园,周末带儿子一起驾车郊游。如今以儿子为纽带,她和光明的关系该渐渐修复、日益亲密起来了吧,洪梅心想。

光明话还是很少,不过他很喜欢儿子,每天抽出很多时间陪儿子玩耍,给儿子写日记。洪梅把她和儿子之间有趣的对话讲给他听,他一字不落地记下来,并且抄送一份发到她的QQ上。有一回逛完小坪森林公园,他写道:

春雨蒙蒙,这座山谷越发显得与世隔绝了。鸟儿们在林海之中尽情欢唱,几种音调互相附和,长长短短,时有间歇;歌声清脆婉转,宛如一曲自然交响乐。清脆美妙的乐声直往丛林里渗透,仿佛要把这座森林从清晨的睡梦中唤醒,催它睁开双眸迎接崭新的一天。漫山的红花白花,花香凝聚在细雨中,即使抖动雨伞,它们也一动不动。而这片山林,此时只接纳了我们一家三口。

可以见得,他其实多么热爱生活,热爱文学,他有的是丰富的情感之源。最最重要的暗示是,他心里装着他的一家三口。

可是有一天,洪梅不经意间发现光明的手机上有个新微信好友,昵称为“爱的使者”。不知怎么的,她的头脑中一下子浮现出傲梅的身影来。当然,那只是她虚构的“傲梅”,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呵,傲梅!那个烈女,不,她曾经的情敌,或许是一贯的情敌——她不知为什么又全面收回了她先前给她的清白鉴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时间转回到了十多年前,她对傲梅的种种想像又放电影般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

她便发疯了似的在网络上搜索傲梅的踪迹。可惜,单凭“傲/奥/澳”和“梅/玫/眉”两组同音字的排列组合作为关键词,宛如大海捞针,她一连搜了十来天,还是摸不着线索。忽有一夜,她在梦境中回忆起她曾经打过一次照面的傲梅的QQ,便努力地去恢复那QQ的号码,签名……真是奇迹,那被掩埋在她的记忆深处的一丁点儿信息,距今十载有余,竟然会自动地浮出水面。她欣喜若狂,便悄悄地起身到书房去,打开电脑,又一次搜索起来。

这一次,她真搜到了傲梅的新浪博客。她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得知傲梅在北京结婚了,生了个女儿,女儿也刚满三岁。她鬼使神差地回卧室去找光明,把他摇醒了,神秘而欣喜地告诉他:“傲梅结婚了,有孩子了,和咱们儿子差不多大呢!”

光明迷迷糊糊地应道:“哦,我知道。”便又睡去了。

洪梅一下子僵住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立刻去打开他的手机,查看他的电话簿。可是他的通讯录里的名字全用五花八门的称谓,看着没有一个能跟傲梅对得上号的。再看他的短信息,他删除得干干净净,以防她随时检查呢。再看“爱的使者”的微信,里面也没有内容。他的手机上没有下载QQ,她于是又去书房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她点击了QQ图标,“注册账号”下拉菜单里出现了十几个QQ号,都是他用来登陆的长长短短的号码,估计是他这十年间陆续申请的吧。洪梅怪自己这期间对他的QQ疏于监控,还以为他后来改用MSN;MSN衰落了,他又改用飞信;后来又改用微信……事实上,他采用手机上的几个聊天软件只不过是障眼法,他用得最多的还是笔记本上的QQ,他上班时间带到学校去用,甚至已经发展到用十几个号码了!

洪梅尝试着将他的号码一一登陆,号码不同,密码也不同,将他的信息或儿子的信息试来试去,有几个登陆成功了,可是都没有“爱的使者”。天蒙蒙亮了,她困倦不已,只好关了电脑去睡了。

第二天晚上光明睡着后,洪梅又起身去书房查他的QQ。真是工夫不负有心人哪,最终一切水落石出了。她的直觉一向都被证明是万无一失的,她的鼻子灵敏得简直可以把傲梅的所有气息嗅出来——在某一个QQ里,好友一栏只有“爱的使者”一人。打开聊天记录,竟有六十六页!

洪梅的眼睛湿润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全身心轻飘飘的没了分量。说也奇怪,经历了那么多,她始终认为光明辜负她,公婆欺侮她,唯独傲梅才是她心灵中形影不离的伙伴。只有她最有可能和她爱着同一个人,也只有她最有可能理解她的感受。她曾经恨她,咒她,但她总把她想像得仙女一般圣洁、超脱,后来她被驱逐出境了,她的灵魂深处便隐隐地觉到某种无法言说的损失。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现在她又回来了,没有和她打一声招呼,她就和光明说过了那么多话。她作为光明的合法妻子,与他这十来年讲过的话的总和也没有这么多!你说她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洪梅打开第一页记录,按时间顺序读。记录始于一年前,傲梅请她的好友到光明的学校找到了光明,向他转达了她的忏悔之意,她说她当时意气用事,常常走极端,才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惩罚他伤害他,她请求他的原谅;如果这件事她始终不敢去面对,那她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等她经历了许多事,并且经营了婚姻,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才明白宽容与博爱是多么重要。光明也向她道歉,认定是自己伤害了她。这么一个心结解开了,他们于是常常聊天,无话不说。

起初,他们谈的是自由,从殷海光译的《到奴役之路》到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从政治哲学上的自由到日常生活中的自由,长篇大论,豪言壮语,深入浅出,看得洪梅目瞪口呆。往后他们谈的是教育,从西方的教育理念一直谈到国内的教育现状,研讨会一般你切我磋,洪梅不感兴趣。再往后他们谈到了许多领域的名著,然后谈到了宗教,电影,美术,音乐……终于,他们谈到了身边的人和事,谈及东北实习那段人生中最唯美的旧时光,光明便和她提到了自己的处境,战火不绝的家庭,压抑痛苦的内心。她竟极力为洪梅辩护,给他分析婆媳关系的复杂,身为妻子兼儿媳的现代女性的追求与感受,让他理解洪梅,给她温暖与关怀,让她对他满意,她将爱屋及乌,也就不再愤怒转移了。洪梅读到这里是何等感动啊。可是紧接着,她说她家三口将回来住个若干年,光明则邀请她在他家附近找房子,洪梅的怒气便又上来了。她如何容忍傲梅经常和光明见面呢?不,就是一面她也不允许!所幸的是,傲梅娘家在另一个区,她的姐姐已经帮她租好房子了。她在那租住房附近买了套房子,与洪梅这里八竿子打不着,不特意约见是永不会碰面的。洪梅便稍稍放松了神经。他们又聊起了工作与阅读……可是,倒数几页,他们谈到她,光明罗列了许多她在家里的表现,终于让她相信,她洪梅是一个心机重重的女人,阴险可怕至极,她于是揣摩来揣摩去,用光明的眼睛看她,发表了许多评论,简直辱没了她的人格,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她禁不住在QQ上狠狠地留言:“你听好了,我是洪梅!我再一次用刘光明的QQ转告你,你扪心自问你是谁?你没有资格评论我!你上述所言已构成侵犯我的名誉之嫌!”然后她特意去叫醒刘光明来看,这是她给傲梅的留言,请他马上给傲梅电话,叫她立刻查阅。

光明怔了怔,苦笑一声,只好大清早给傲梅拨通了电话。从此,傲梅又从他们俩的生活中消失了。

她真的会再次消失吗?洪梅可不这么认为。这日起,她每晚总在幻想中编织着傲梅和光明的故事。那故事里的女主角用第二人称“你”。在想像中,光明是那么温顺体贴,又心胸坦荡,而你则是那么温文尔雅,博爱宽容。你和他无时无刻不在倾心交谈,就像两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远古缓缓地流向未来,当你们交汇在一起的时候,就一同流入了大海……

然而,洪梅恨这两条小溪,她绝不会成全它们。她为了抓住一个属于自己的男人,为了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为了拥有一个无限期保质的婚姻,她付出了多少心血和代价呀。她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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