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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光明来自甘肃,中等个子,不胖不瘦,不美不丑,不会来事儿,话也不多,假如不对他特别留意的话,你见他一百面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象,简直是最佳间谍人选。他出生于柴达木盆地西北缘的冷湖镇,一个盛极一时的石油基地。然而随着资源的枯竭,冷湖的命运是注定的,它如第二个楼兰日渐衰落,人们纷纷逃离,仅留下一处处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寸草不生,看上去荒凉凄惨。光明在三四岁时随父母兄长迁往甘肃,在一个偏僻的农村长大。

刘先生从油田到农田,向来只是埋头苦干,很少发言,家里大小事皆由刘太太掌管。刘太太虽不识几个字,却极有教育意识,对光明三兄弟严加管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督促他们学习,让他们把学校发下来的课本全吃进肚里去。这三个儿子个个惧怕母亲,再加上所处的气候环境恶劣,穷山恶水刁民纵横,他们也都一心想要考到外地去。大哥刘光直和二哥刘光远相继考上了兰州大学。

美中不足的是,刘光直读的中文专业,却对中文不感兴趣,发现这一点后,他把许多文学读本扔在家里,全心全意地搞恋爱去了。刘太太因此和他大吵过几回,每回都以光直赌气不回家告终。刘光远读的财经专业,是刘太太的意思,她本以为这玩意儿热门,将来好赚足了银子,为全家奔小康做贡献。谁知,光远却喜欢读小说,武侠的言情的科幻的魔幻的,什么流行就读什么,却怎么也投入不到金钱的运作当中去。

刘太太于是发觉文学这东西很有害处,无论如何也不让光明触及了。然而,光明偏偏酷爱传统文学,把大哥光直扔在家里头的文选一篇篇读得烂熟于心,暗中渴望能上中文专业,未来或许可以当个作家。但是母命不可违,光明必须在理科中选择,他为了满足母亲的愿望,扼杀了自我的心声,横下心来选了数学,考到北京去了,这才成了洪梅的同校同级同学。

大三暑假那两个月,天气出奇地热,晴空下扑面而来的是阵阵热浪。但对许多大三生而言,这个暑假无疑是属于他们的最可宝贵的一个长假了。洪先生携第二任太太及正读初中的儿子洪明恩上北京旅游来了。

洪先生为人周到,一在学校边上的旅馆落下脚来,马上将洪梅宿舍同学全请出来吃了顿饭,还给她们买了十几斤巨峰葡萄,让她们拿到各个女生寝室去分,很给洪梅长了一回脸,洪梅自然为父亲、继母和弟弟的到来感到欣喜。虽然平日里她并不刻意地讨好哪个同学,但借此机会显显自己拥有一个殷实、和睦的家庭——与部分家景不好的同学相比,这当然也算一项资本——说不定将预示着一个好的开端。洪先生续弦之后,小日子安稳了,原本还忧虑原配太太走了,商海沉浮少了条臂膀,不料自己竟没了她也行,几年下来生意更加顺风顺水,十月怀胎般的啤酒肚越发往前发展,如同胸前坠着个大包裹,走起路来有点后仰,摇摇晃晃的像个笨拙的唐老鸭;二任太太年纪本来就轻些,皮肤又保养得好,含蓄内敛,面带笑容,同学们都羡慕她有这样慈爱的双亲,称她父亲心宽体胖,宰相肚里能撑船,而称她继母温柔贤惠,难怪物色得到这样一位好靠山。洪梅听了心底受用,但王阿姨毕竟不是她的亲妈,她也就权当事实如此,模棱两可地应着,只是她叫妈叫不出口,阿姨又叫不得,于是跟王阿姨什么都不称呼,只用眼光交流着,或亲切地说上一两句话。

此后四五天,洪梅领着父母和弟弟转了天安门广场、故宫、圆明园、颐和园和北大清华,洪先生嫌走的路多吃不消,预备在旅馆歇一歇就打道回府。洪梅不答应,极力鼓动他们再上长城转一转。“是啊是啊,不到长城非好汉!来了北京,长城都没去爬一爬,不白来了嘛!”明恩也说。王阿姨向来不太言语,只在一旁陪笑着,她可以被视为一枚弃权票,从不提要求,但意见一出,又坚决拥护。洪先生打趣道:“瞧那些明星都爱搞什么‘长城之约’,要能上长城给我女儿撞上个如意郎君,别说爬到顶了,就是上下来回爬个十八趟,我穿着这么件‘大皮袄’,顶着这么个大太阳,也乐意得很!”

第二天气温高达四十二度,洪梅一家仍旧登八达岭长城去了。刚买了门票,上了头一个城楼,洪先生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他不由分说地找了个城墙的豁口,把身子往里一塞,坐下了。王阿姨立即靠过去,给他递水,撑阳伞。明恩腿脚快,早往人群中一穿梭,直取好汉坡去了。洪梅热得涨红了脸,摘下鸭舌帽当扇子,眼睛却悄悄地瞟两下王阿姨,她似乎感觉得到这个体贴的小女人内心里的幸福,换作是她母亲在跟前,这种大热天出行她不一路抱怨遭罪才怪呢,父女俩不顺着她伺候着她一定没法收场。

洪梅心里浮起了洪太太的音容笑貌,便不自觉地拿着跟王阿姨比对,次数一多,也就不怎么伤感了。洪先生出门尽管甩着空手,只需带上他的“附属包裹”,零食和水都由娇小的王阿姨承担,洪梅瞧着她对父亲殷勤得无以复加,终于下了决心去帮她减负。她刚背上那只沉重的双肩背包,就听得不远处嚷嚷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说的是……你上当啦?”一个男生用蹩脚的英语说道。他身边站着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生,一个比他矮,一个比他高,一个比他壮。这三人都长得比发言者有特点,全向前探着身子,恭恭敬敬地望向他们跟前的一个日本人。

这日本人一手拿着一大沓明信片,另一手比比划划,用更蹩脚的英语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什么。那四个男生听得一头雾水,禁不住用普通话叽叽喳喳地交流起来。日本人似乎听得懂一二,又极力地摇头否定,嘴上重复着一两个别具一格的日式英文单词。

双方各说各的,声音吵架似的越来越大,沟通效果却一点也不见好转。五个男人围在一起,在烈日下垂着汗珠,就这样徒劳地分辩着,哪一方都想抽身走人,却又怕跨国伤了面子,显得素质低。

洪梅英语说得溜,也给日本留学生做过汉语家教,一眼就看出了个大概,于是上前用流利的英语对那位日本游客说道:“你是说,你来中国买了许多明信片,长城风景这一套最特别吧?你非常喜欢长城、喜欢中国,所到之处都会买当地的纪念卡片,寄给世界各地的朋友们?”

那位日本人频频点头,非常礼貌地向洪梅致意,又从背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洪梅。洪梅一看,原来这日本人中文名叫丸山修,来北京游学,就住在洪梅学校的外国留学生公寓。洪梅说道:“真巧,我正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那个刚才作发言代表的男生也叫起来:“我也是!”另外那三个男生则勾肩搭背,唱着反调:“我们不是!”

长城上有缘相遇,这三人因共住一所学校的缘故而互留了姓名和电子邮件地址。丸山修结交了两个中国朋友,客客气气地摆摆手,离开了。洪梅低头看手上那张小纸片,“刘光明”这三个挺拔俊秀的楷体字被施了魔法似的吸住她的眼球,搅乱了她的思想。她盯着那名字看了好一会儿,仿佛中了邪,嘴里竟响亮地念道:“刘光明!”

那个叫做刘光明的男生本来已经与他的同学一道走远了,听见有人叫他,蓦然回头,见是刚认识的那女生,脸上一红,心跳紊乱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搓着手,傻笑着,远远地望着洪梅。白花花的阳光在他那头茂盛的黑发上闪耀着,他鼻梁上架着一副褪了色的金框眼镜,使他的面孔反着光——他看得见洪梅痴迷的表情,洪梅却读不出他的心声。这多半有点不公平。

洪梅鬼使神差地凝望着他,有那几秒钟完全失神了,似乎他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得冥思苦想才能有所突破。他身边那三个朋友互相打闹着,鼓动他快回去问问什么事。洪梅见这情景,猛然清醒了许多,脸羞红了,尴尬地笑了笑,直摆手说“没事儿”。刘光明一行便继续登山去了。

洪先生和王阿姨退居幕后,一直暗中审视着这些年轻人之间的交往,一声不吭。洪梅回身找他们,洪先生开玩笑说:“你要是找个连话也讲不好的老外,我可闭门不见。”王阿姨嘴角一扬,朝老公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又一本正经地跟洪梅说道:“那个刚转身回头的小伙子是个实心眼的人……”这话刚出口,她却收住不讲了。

洪梅不答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忙着掏出相机拍拍这儿,照照那儿。约摸过了半小时,明恩满头大汗地找他们来了。他当了回好汉,下了好汉坡,而他们三人却老牛拉破车似的还在山腰上晃悠。洪先生汗流浃背,叫苦不迭;洪梅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要么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要么愣愣地发呆。王阿姨看在眼里,便劝说着大家一同下山去了。

第二天,洪先生领着太太儿子回家了。临走,他给洪梅留了一笔生活费,其他什么也没多说。王阿姨更是不说多余的一个字。洪梅心里有事,能免受干扰,倒也舒畅,一点留恋他们的意思也没有。

她从此犯上了失眠症。晚上精神抖擞,熬到大半夜也不能入睡。天热,该死的宿舍又西照,十来平的小屋子里摆着四张上下床铺,虽然有两三个同学假期外出了,却仍然给人一种狭小逼仄的感觉。她养成了每晚起夜四五次的习惯,有时去了顺便在卫生间里洗把脸,冲冲凉,于是越发地清醒了。白天她则昏昏欲睡,百无聊赖。这是多么令人讨厌生烦的日子!

可是,她究竟有什么可心烦的呢?她一点儿也记不起刘光明的长相,也并不想念他。她倒是记得那个日本味儿十足的丸山修,也记得刘光明那三个同学的调皮样儿。他们那种简单纯朴的表情,有点憨又有点蠢,直接表露,不加掩饰,一看就知道出产于偏僻山区,又没有受过大都市的洗礼,就连说两句英语也那么费劲。她明知自己不可能找个老外,彼此文化背景不同,沟通得再好,骨子里还是有差异的;她绝没有再见丸山修一面的渴望。另外,她也绝不会将刘光明那三个同学纳入考虑范围,他们那种乡下人的气质在她看来是完全拿不出手的。而刘光明呢?她努力地想去恢复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可是反复回忆,反复加工,耳边只是响着一句话:“他是个踏实可靠的人。”这个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常常朝她低语。除此之外,他还与她有着某种宿命论中的因缘——她有天晚上终于没白失眠:她找到了“刘光明”其人的“出处”!她的初恋男友刘之童分手前曾对她说“我情愿把光明给你,把黑暗留给自己”,奈何她情路曲折,经历得多了,记忆难免错综复杂,竟一时没把这条线索给想起来!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刘光明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了。他五官端正,身材适中,真诚厚道,稳重可靠。他虽来自边远地区,但上的也是这所大学;他穿着朴素,不乱挥霍,其实也是一种美德,哪像她父亲那么懂得锦衣玉食,结果还不是晚节不保……得了,也许天注定,就是他!

洪梅琢磨到这个份上,心里舒坦多了,睡眠也好转了。她不想跟室友们分享内心的秘密,只是闲来无事就召集她们聚在一起用扑克牌算婚姻卦。每个人都被算了一遍又一遍,算不满意了,就否决,继续下一轮,直到满意为止。洪梅自然也算着了自己满意的一卦,便相信自己的桃花运就在眼前,只要她伸一伸手,就牢牢在握了。

这个念头使她兴奋地跑到图书馆机房里,打开邮箱,去看看有没有刘光明的来信。令她失望的是,一天没有,两天没有,一连去看了三五天,都没有!她的信箱里空空如也,就连从前联系着的一些企图令她回心转意的过客,也没来一封信。每次上机两小时,她第一时间就是上网打开邮箱,见到“您有0封新邮件”的提示,就在椅子上枯坐,遐想,恨不得哭一场,公然地垂泪,像所有经典爱情片中的女主角那样,因为暗恋而香消玉殒或因为失恋而肝肠寸断的样子。她心里万分惆怅万分落寞,把自己看作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可怜的小小鸟,被一阵自作多情的旋风从火焰山上直刮往雪国冰川。她心里纠结得慌,却又不明白确切的原因。

难道她真爱上了他?要不然她为什么这样一天天地等他的音讯?不不,她跟自己说,只是无聊而已,坐在机房里好歹有个空调,就算是花点钱买个凉爽的环境消暑吧。她心里明白得很,情场如战场,谁先投入感情或谁投入得更多,谁就是输家。她在别的方面或许可以落后,但在感情上她是绝不允许自己打败仗的。

然而,尽管有这么一个恰当的说辞,洪梅还是度日如年,悲悲戚戚地熬过了一整周,一颗水灵灵的心经历了无尽的折磨:等待,期盼,焦急,忧虑,失望,悲伤,痛苦,甚至是无端的怨恨……有时她也搞不清楚这一腔感情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它针对的对象究竟是不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刘光明,但很显然,她在不知不觉中还是将刘光明当作一粒爱情的种子,埋入了心田,一点一点地哺育它,直到对它的感情日渐复杂起来。可怕的是,这似乎是个无底的陷阱,她的理智慢慢占了上风,奋力要将自己从深渊中拉出来。她正想收回她所有的情感,撤回到原先的平常心中,却不料竟在计划中的最后一次排队上机时遇见了他!

那天下午,洪梅穿上自己最喜欢的小碎花浅绿色连衣裙,烫了头时尚的卷发,脸上画了淡妆,反复练习了几次甜美的微笑模样,然后碰最后的运气去了。她做事情从来干脆利索,有始有终。这一回如果再没有任何收获,那就叫那可恶的刘光明从她的视野里消失吧,她绝不惋惜。她咬牙这么一想,一股决绝的气概上来,心里痛快多了。她哪里料得到,她排队刷卡时,刘光明正排在她后面,轻声叫道:“嗨,是你?”

洪梅回身惊讶地望着他,那种痴迷的神情再次无遮无拦地暴露在刘光明眼前。这一次,她不是在思索着刘光明身上的秘密,而是在思索着命运的神奇。光明被她这一望,神志恍惚了,脸红得发烧,忙低了头,摆摆手,跟她分开了。

他们选了不同角落的电脑上网。洪梅照旧先打开邮箱,这一回她不再在乎没有新邮件了。她果断地写起新邮件来。她向刘光明问好,简单地问了一句这一周过得如何。就在她点“发送”按钮的同时,她收到了刘光明的邮件。刘光明写的竟然也是这句话,一字不差!洪梅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百分之百地肯定,这就是天意,月下老人若要牵线搭桥,就由不得你逃避或抗拒了。

光明可是头一回令漂亮女孩子这么中意,女孩流露出来的那种望见白马王子而失了神智的眼神,多么不可思议!只望一眼,即便心底埋藏着最后一道防线也会垮掉,只觉得自己灵魂出了壳,肉体变得酥软,不受控制了。这是任何情感受过启蒙的男性的本能。在长城上回望她时,他感到一万个意外,仿佛看见天上正在掉馅饼,他揉着双眼就是不敢相信。过去的一周里他陪着三个从老家来的铁哥儿们四处闲逛,差不多把洪梅忘在一边了。他的思维习惯是,漂亮女孩怎么看得上他?既然没什么发展的可能,何必浪费感情?他也是个相当理性的人,虽然喜欢读文学名著,可并不意味着他就向往那种缠缠绵绵、掏心掏肺的爱情。他善于顺从自己的喜好,去评估一件事值不值得放在心上,值不值得去深究。要说顺从别人的意志,这人除了他母亲,绝不会再有第二个。而他已经插上翅膀飞走了,刘太太对他管理不着,他事实上已经完全成了自己的主人。他对自己说,只做实用的事,便不会去做不实用的梦。但既然上机来了,他就随手带上那张写了洪梅邮件地址的纸片——毕竟作为男孩子,大方一点是必要的,发个邮件起个头,交没交上朋友,总不至于有什么损失。没想到,竟第二次望见这女孩对他那般着迷!他便相信缘分真给他送来了上好的礼物,他的内心狂喜得简直快要抑制不住了。他刚发了邮件,就收到了洪梅的回邮,就确定洪梅果真看重他,写的又与他的句子一样,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这两个由老天爷撮合到一起的人便一同沉浸到温柔乡中,两人你一封我一封地写信交流着,竟忘了互报QQ号码——在QQ上聊天不是更便捷么!有时网页刷新太慢,两人都等得心焦,就借着这个空隙舒缓一下神经,好让自己接受这突然降临的另一半。

一眨眼,图书馆就要闭馆了,洪梅暗暗渴望刘光明约她一起吃晚饭。然而光明就是不懂得趁热打铁这一招,只写了“再见,回头聊”,就打算告别了。洪梅心里来气,手指不听使唤地邀了他一同去吃饭。她的用意其实是想让光明自省,作为男孩子,不该主动大方点么?果然,光明立刻回复“那我请你吧”。

光明请洪梅去吃了西北餐厅的特色菜大盘鸡,两人说说笑笑,兴奋地吃了一两个小时。光明生来木讷,不知道如何殷勤地服务女孩子,洪梅起先心里怨气淤积,恨不得他能立刻开化,但她看得出来,自己不亲自对他加以调教是没希望了,又一想,他是生手,正说明他纯洁;如果找个别人调教好的,也就意味着二手货了。她脑筋一转,就乐意地暗示他该在哪些细节上令她满意。光明自然是很配合的,他很快就明白了,他该为她倒茶,夹菜,递纸巾,出门之前跑去前台结账,出了门帮她提着书包。

晚上两人都没事儿,就一直在校园里兜圈子。可以聊的初步话题聊完了,两人就不说话了,只是一路互相陪伴着散步。天黑下来之后,一排排桔色的灯沿路亮过去,浪漫的情怀隐隐作怪起来。洪梅心下想着光明来拉她的手,可是光明就是憨得可以,像个提行李的旅店员工一样,只顾着专心地帮她拎包。走过了几处极佳的角落,别无他人,凉风习习地吹,夜色静悄悄的,两人紧挨着慢腾腾地踱着碎步,可光明就是不懂得给人家一点温存。洪梅终于熬不住了,借着把书包拿回来之机,轻轻地碰了下光明的手,两只手便紧紧地握住了。

往后几天,洪梅和光明形影不离,虽然没有正式求证双方是恋爱关系,但事实上这种关系就在头一回拉手那会儿已经确立了。洪梅如法炮制,引导着光明和她一步步地亲密起来,从拉手到拥抱,从拥抱到接吻,过了一个月,又有了根本性的进展:他们俩去了北京郊区的雾灵山旅行,在山脚下的农家小院住了一晚,于是真真正正地告别了各自的童贞时代。这一举动在洪梅看来,无异于两人举行了婚礼。原本她想往后推迟,可是她又想,光明既是天赐的,就得抓住他,紧紧地,确保万无一失。她这一献身,犹如把自己多年珍藏着的唯一的传家宝奉给了光明,光明是个讲道德的传统之人,一定为她的人生负责的。

然而,说实在的,洪梅并没有在这一系列下意识的交往中获得多大的感动与激情,因为光明的确不是谈恋爱的人才,做什么男女之事都是犹豫的,保守的,不彻底的。洪梅有时真想好好地把他开发出来,像她从前接触过的那个刘钰那样,如同一匹热血沸腾的狼。可是刘光明偏不是这号人,他尝到了甜头,就知足了。

暑假刚结束,他们俩就已然成了“老夫老妻”,洪梅事事发号施令,光明处处依着她,有求必应,无求就准无风无浪。还没来个昏天黑地的热恋呢,两颗心就已经熄火了。洪梅心里失望,却又没理由抱怨。光明已经对她百依百顺了,难道还能要他怎么样?她跟自己说,也许这就是他爱一个人的方式吧。

作者原创,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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