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没听过一本书叫《富爸爸穷爸爸》,我的心智成长史也能总结成一本书叫《富妈妈穷爸爸》:我妈和我爸,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的斗争,贯穿了我整个童年。

我爸是个时代受益者,17岁从农村考上大学读大热专业机械,21岁成了讲师。一个在校内光芒四射的小头目,女粉丝无数,人生简直是不要太得意。

我妈是银行家黑五类之后,用她的话说,活到了18岁都是个奇迹。虽然清北的考分,最后也在武测只读了个地质。大学后到鸟不生蛋的潼湖农村呆了5年,差点变文盲的一刻,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爸,跨学科来我爸的科室做个负责开门的实验员。

这两人角逐的起点:我爸是科室主任(因为那场动荡学校压根没人,顺理成章就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妈是助教。那时,改革已经全面进行,下海、下岗大潮已经席卷全国,粮票已取消,米价油价一天三变。

有的人心惶惶,有的摩拳擦掌。

爸爸当然是前者:自己作为时代受益者的黄金十年已过,每天都有起床气,上骂校长,下骂学生,中骂我妈,时不时拿我出气,摔过我的山寨模型,剪过我的盗版芭比,烧过我的课外书。

我妈则是后者,她一声不吭,出论文评职称,缠外教学英语,天天磨校长,以一个普通讲师的身份,越俎代庖地给课室搞到十台286计算机,成了计算机专业外第一个拥有这个电脑规模的科室。

本来该干这活的我爸却老说她:这么积极干嘛?搞多搞少工资都是这么多,你又没背景,再努力当官的位子也不轮到你!

90年代末,他俩来了次戏剧性的决裂:科室主任重选。我妈正教授,手上不少成果,我爸还是副,上课照书念,前中后不点三次名就没学生,没事和科室上下的人打嘴炮,就没干过正事儿。

果不其然,我妈顶掉了我爸,坐上了宝座。我爸从此一蹶不振,孜孜不倦地说着农夫与蛇的故事(我妈是蛇)。。。没多久他们离婚了。

2

等我出国的时候,我妈已经是系主任,手上几个国际合作,出了全省使用的教材,拿了省级名师,头衔一大堆,成了全校最威风八面的人,校长都得赔笑的那种,买了车买了房,全款供我留学。

我爸还是和90年初时一个老样,没啥进步,没啥存款。他神色落寞,只有听毛爷爷时代的歌,脸上才略有喜悦,和他讨论时政就是各种吐槽,最后来个结论:社会黑暗啊!中国堕落了!还是毛爷爷的时代好啊!

而我妈的特点:从不说时代,社会好坏,她只讲趋势,分析利弊,谈风险机会,这事儿干不干,怎么干。吐槽埋怨的话,打我从娘胎里出来后,从没在她口中听到过一句。连她家怎么被抄,爸妈咋死,她咋挺过来的,都很少提。

这两个人,从小变着花样,跟美国两党拉选票一样笼络我。我爸和我感情更亲(虽然他摔过我的模型剪过我的芭比),但10岁那年,我选择了我妈的人生观,走她指的路。

因为我爸那套负能量满满的人生观,就算是对一个10岁的小屁孩,都一点说服力木有啊!10岁的我已能料想到:按他那套,我这辈子会过得如何灰暗。

3

之前有篇写中国的社会活力,文末很多人骂我。

一种是酸溜溜的语气:“你一个安居德国的海外狗站着说话腰不疼,有什么资格评论我国”。这种我懂:引申义就是我已经脱离“苦”海、他还在“受苦受难”,所以看我不顺眼咯?

另一种是骂我是“收了钱粉饰太平歌颂祖国的臭五毛”,祖国的阴暗面我根本就看不见。

那还真让他们说对了额~ 我14年因病从国内撤离,那时科技创业圈一群认识的小伙伴,三年来公司上市的就有4个。德国同龄朋友圈里创业的,无一例外现在还欠着钱呢!我眼里看到的中国,当然是繁荣富强,机会满满当当啊。

网上的戾气重,是因为这些人所在的层次不高,甚至社会底层。他们看到的可能是你虞我诈,求诉无门,人生有太多不美好的,失败的经验,而鲜有成功幸福的体会——戾气不是随便来的。

生活在社会不同层的人,看到的社会面貌本来就不一样。

4

我们的社交圈可能从小学起就开始建立了。除非重金择校,进私立,那么在就近入读的小学,娃的水平分布都呈接近的正态分布:大家的差异并不明显,所以小学同学中必然会有些很厉强或很水的人。

进初中时,由于各种民办、重点的存在,不同水准的人逐渐分流。水平和你差异过大的人,可能见不到了。

到了高中乃至大学,读研读博的阶段,同学的分流就更加显著,同学中,几乎全部都是实力和自己接近的人。

有句话我信:脱离底层最简单的办法——念书!

现在的我的真实朋友圈,身边没有一个人有半点负能量的(当然也有偶尔矫情诉苦税高的——你收入不高怎么会税高?),都在展望,如何把岗位干得更出色,怎样搞定X轮,有啥投资热点——积极向上正能量,有建设型的内容。

我自从我爸不在以后,我就再没听过有人谈论社会不公,政治黑幕,说着说哪里的小道消息,或酸酸地说谁和谁有一腿,谁升职靠关系,谁背景深厚,难怪谁发家上位。。。云云。

一个负能量高的人,无论是在聊天,还是发朋友圈,无论吐槽什么,其实都只是花式向世界证明:他的人生很操蛋。

我得出结论:负能量的人,要么是一个未得利益者,要么是一个既失利益者,要么就是在不可阻挡的失去过程中,就像我那可怜的老爸。

5

我十岁那年不知道哪天,可能是老爸摔我模型,或剪我芭比以后,我忽然意识到一点:粑粑其实很可怜,但我不想变成下一个他。

那天起,在三观上,我和他决裂了。我决定不认同他所说所想的一切。

结果我们就进入了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只能聊猫猫狗狗吃鱼吃肉这些无伤大雅的琐事,倒还乐呵呵的。一旦高级一点的话题,要么冷场,要么枪战。每次我爸看着新闻,又开始暗自伤神地发牢骚,我就说:哎呀作业好多,我回房间了。

10岁的我就知道,有个负能量的爸妈,娃一辈子很难有出息!

一,负能量的爸妈,特容易指责娃,这是一种发泄,也是推卸责任,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平庸导致了娃的平庸。娃心情很压抑,很难身心健康。

二,他们灌输一种绝望的世界观,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个世界:机会早给别人瓜分了,所有人都是坏人,所有努力都是没有回报的,你就混吃等死吧。信了这套,娃还有什么动力,为人生做任何争取呢?

三,他们给不了娃任何建设型的意见。建议形式往往是“别碰这个,别干那个”,畏手畏脚,这样的气氛,死气沉沉。

父母对孩子三观的影响无比重要。在这样的原生家庭影响下,除非娃终于忍无可忍,彻底和他们的思想决裂,去接受社会环境的洗礼和教导,否则注定一代代的平庸下去,永远在泥泞中挣扎。

对这种在外埋怨社会,在家埋怨孩子,我想说:收起你的怨气,容忍娃的平庸,就是在容忍自己的平庸。克服自己的平庸,本身就是在帮娃克服平庸。好的家庭,就是在宽容中进步。哪怕是一小步,都非常了不起。

长大以后,我终于成熟了,有一次爸爸又准备开始发牢骚。我从背后一把抱住他,说:“爸爸,我会争气的。”

这时他哑然了,然后两行老泪淌了下来,哭得像个孩子。

点击按钮,一键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