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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1991年6月17日安房直子在日本女子大学附属初中的讲演

  学生:安房先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想像告诉给别人呢?

  安房:我想,人不全都是这样吗?当看到什么非常美丽的东西时,不是会说“看啊!看啊”吗?大家还记得吗?以前在路上看到天上出现了一道半圆形的美丽的彩虹时,就总是会奔回家,叫道:“彩虹出来啦,看啊!”我想,人看见美丽的东西、想到了什么好事情的时候,不仅仅是想悄悄地据为己有,还想让大家看到,然后一起感动、一同欢乐,是出自于人的本能吧?

  所以,如果我要是想到了什么非常有意思的故事,把它收到抽屉里去也行,可是还禁不住要说:“你听!你听!”于是,就写下来发表了。

  学生:您自己的作品里,最喜欢的是哪一篇作品?

  安房:我最喜欢的,是收录了包括刚才介绍我的先生提到的《海之馆的比目鱼》在内的童话集《遥远的野玫瑰村》。

  学生:安房先生写童话的时候,在什么地方写作?

  安房:我常常是在厨房里写作。和大家的妈妈一样,我有孩子,每天要做饭,虽然自己有桌子,但最适合我的还是厨房的餐桌,一边咕嘟咕嘟地炖着菜,一边写,一边看着火候一边写。只要是听不见噪音的地方,什么地方都能写。

——摘自座谈会:“我作品中的妖精——妖精故事的旗手们所讲述的自己的世界”(原载于《儿童文艺》杂志1977年夏季临时增刊号“特集:妖精的世界”)

  妖精这个词,我一次也没有使用过。我是有意识地不去使用它。虽然我非常喜欢妖精这个词,不知受到过多少次诱惑了,然而我觉得,关于妖精这个词,已经有了既成的形象,如果用了它,就诞生不了独自的东西了。

  不过,也是出于妖精的意图,比方说像什么树精啦、风精啦、花精啦、以及季节里的冬精啦,倒是写过不少。

  ……

  如果可能的话,很想自己一个一个起上名字。以前曾起过一个名字叫“花椒娃娃”,很想那样起上名字。像什么“北风的女孩”、“冬天的姑娘”之类的感觉。当然,我是当成妖精来写的。

  ……

  我就是觉得树里有妖精。哪怕是走在路上一看到树,不知为什么,就会有一种遭遇精灵似的感觉。

  比如说像风呀或花呀什么的,写起它们的精来,有一种拼命才能写出来的感觉,而写起树精来,就顺手多了。因为我真的觉得它们存在。

  ……

  我作品中的妖精,最多的就是树精。树精的故事,有七八篇吧?而且里头有好几篇,还是诱惑人的魔女的角色。

  在《原野之间》里,住在广玉兰树里的老奶奶,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年轻的女孩,把她们变成树叶。在《响板》里,树精住在一株巨大的悬铃木树里,一边敲响板,一边把外边的人或动物引诱到树里去。而在《声音的森林》里(在这篇里,看不见妖精的身姿),则是把误入古老的槲树林里的人或动物消灭掉。

  虽然也有像“花椒娃娃”那样可爱的树精,但我所以写了这么多可怕的树精,是因为我觉得树太神秘、太不可思议,而且有时又是那么的可怕。几百年树龄的巨树虽然参天伟岸,但让人有一种要被压倒的感觉。而且,怎么也让人觉得那树干的“密室”里,有谜一样的东西。

  我也写过相当多的动物的化身——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妖精”。写得最多的,就是鸟的化身。

  在《银孔雀》里,是只有在夜里才变成人的样子的孔雀公主。在《鸟》里,是被魔法变成人的海鸥的少年和少女。在《鹤之家》里,是变成了年轻姑娘的鹤的灵魂。

  这也许是受到了“夕鹤”或是“天鹅王子”的影响。不过,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喜欢鸟,一看到有鸟飞过,心里就会激动不已。

  妖精也许就存在在那里,但是在现实中,是绝对不可能看见的。把这种绝对不可能看见的东西历历在目地描绘出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当它完成了,自己的妖精诞生的时候,那是何等的高兴啊。那一刻,我感到了写作幻想小说的喜悦。

——摘自《日本儿童文学》杂志1989年5月号“特集:幻想小说的方法”

  我不擅长说或是写自己的作品。我想,这是不是因为我心中常常有一个“想躲到作品的后面去”的愿望?

  如果把作品比作料理的话,我的心境是宁愿在厨房里一心一意地烧菜,也不愿意在那之后,摘下围裙,走到客人面前。所以,这回一开始我也是不想写这篇文章的,但想着想着,想到了一篇作品,心想如果就它我也许能写上几句,于是这才动了笔。

  这篇作品,就是《海之馆的比目鱼》。发表在1980年的《目白儿童文学》上,后来收录到了童话集《遥远的野玫瑰村》里。

  讲的是一个不走运的青年见习厨师,得到名叫“海之馆的比目鱼”的帮助,成为了一名够格的厨师,终于有了自己的店、娶了一个温柔的媳妇的幸福的故事。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篇写得非常好的作品,但在对于主人公思考的深度上,我以为是最好的吧。

  一句话,这篇作品的主人公是一个贫穷、没有学历,而且又非常不善于处世的青年。可尽管身边充满了非难,心里痛苦,可他仍然努力地干活。于是,一条不可思议的鱼出现了,来帮助他了。那时鱼这样说道:

  “正直、认真,这比什么都强。这样的人还总是被人伤害,实在是让我忍无可忍。”

  鱼的这句话,就是我写这篇作品时的想法。

  我就是为了要告诉读者(特别是孩子读者),只要一个人诚实、努力地去生活,幸福之星就一定会降临到他的头上,才写下这篇作品的。

  在此之前,我的作品中,几乎没有包含过自己的人生观或是沉重的主题。我也没有有意识地为读者去写作。我想,我所以突然想写这样的作品,也许是因为我的孩子开始加入到了集团之中,看到了现实的孩子世界的形形色色吧?

  所谓的孩子的世界,乍一看,美妙无比,但如果细细观察,就会发现那简直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是一个屡屡发生弱肉强食、“正直的人被看是傻瓜”一类事情的世界。我的孩子在这样的地方受伤回家的事情多了起来,可是像“你要厉害起来!他打你你就打他!他抢你你就抢他”之类的话,我怎么也不能说出口。我想告诉他的,是不管是受到怎样的伤害,现在再怎么痛苦也好,也要正直、认真,神灵都看在眼里哪!

  有了这样的想法,才完成了这篇作品。这篇作品写到主人公获得了幸福的地方,我的胸会变热,我会禁不住想要拍手。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写过这样偏袒主人公的作品。

  但今天我才意识到,这是民间传说的一个永远的主题。正直的小儿子,饱受狡诈的哥哥们的欺凌,但到头来还是被惠予了幸运,最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也临摹起这样一个被讲了一遍又一遍的主题来了。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我再一次认识到,孩提时代埋头读过的那些民间故事,对我的影响是多么大啊!

  不过,写这篇作品我最快乐的,是构思餐馆的菜谱。我以前曾经写过一篇名叫《被施了魔法的舌头》、也是以餐馆为舞台的短篇,但在那家餐馆里出现的,不过是煎蛋卷、咖喱和三明治之类的简单的东西。我想这次我要写一个真正的餐馆的故事,为此还读了一本厚厚的关于法国菜的书。我记得那是一本外国厨师写的、带精美照片的书,只是看着那照片就十分快乐,连时间都忘记了。像什么“蛙腿冷盘”、“海龟汤“野鸭桔子沙司”等菜谱,全都是从那本书里拿来的。那时我才知道,为了写作而查阅,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故事后面出现的鱼形状的小小的馅饼,是我想出来的。写到主人公烤了这样的馅饼,用白色的餐纸包上,又扎上了一条银色的丝带,递给心爱的少女的时候,我心中激动极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变得更爱读烹饪书了。虽然每天都在做厨房里的工作,但我觉得读食物的书,比起做来更有意思。还有,我也喜欢去买东西。尤其是冬天寒冷的日子,一看到小山一样堆在店前的大白菜和萝卜,人就生气勃勃的了。那条有魔力的鱼,就是我看到鱼店里排列着的新鲜的鱼时,冒出来的灵感。

  虽然我常写动物拟人化的故事,但在形形色色的动物里,我觉得最神秘的,恐怕还是鸟和鱼吧!

  鸟在天上飞翔、能去一个遥远的世界,所以让人憧憬。而鱼则是在绝对不开口说话这一点上,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在静静的海底一动不动地冥想的鱼的沉默,让我着迷。我想,如果那鱼要是突然用人的语言开口说话了,该是何等的意味深长啊!

  写作品的时候,虽然有一个大致梗概的笔记,但也有写着写着,就渐渐地发生了变化。人物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了、细节也会意想不到地膨胀。虽然这也挺有意思,但对于我来说,我觉得如果最开始突然出现的感觉(作品整体的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如同气氛一样的东西),不一直贯穿到最后,就不会成功。写《海之馆的比目鱼》的时候,我想写一个如同海底般微暗、飘荡着谜一样气氛的故事,不过,总还算写成了一个那样的故事。